有栖川折兰
Arisugawa Oriran

我会放弃我的吻,我不会放弃我的爱。
2021-04-26  

【aph】[菊耀]桃花扇

很多私设的国设,戏曲系列第三部,续前篇长生殿和___。

都是野史。本作品中各人观点不代表作者观点。

本来是菊诞贺文,结果鸽到春天了。惭愧。

  

 

 

  细雪飘进本田菊掌心的玻璃高脚杯,融散于酒中。倘若他低低斜倾酒杯,那血红的液体便会滴落,洇湿成薄雪上一道血痕。本田菊倚着栏杆,冷眼瞧着杯中物倒尽,想他三百多年前踏上这片土地,脚下曾经流淌过的温热人血。

  

  金戈声止,坚船又至。一阵倦意伴随寒风直直吹进本田菊的内心。这种时世要打破任勇洙数百年如一日安于现状的怠惰,实在令他烦躁。

  

  “你不冷吗?明明叫人来过生辰,站在这不进屋是要做甚。”任勇洙双手笼袖从廊下走来,见本田菊一身洋装独自对着山石松木举杯,颇为不解。

  

  “仔细听。”本田菊无声笑笑,敛声屏息。离此馆不远处,那些以庆祝他生日为理由的人正在鸣枪放炮。照亮半边夜幕的火光和不绝的轰隆声热闹得如同正月庆典,甚至会被人错以为是庆典烟火,盛开在寂静的雪夜。自从公元纪年之后,本田菊的生日也一并挪到新历二月,在任勇洙看来简直是离经叛道。

  

  任勇洙冷哼一声:“亏你们想得出来。”炮火仅是本田菊炫耀恫吓的手段,八成还得靠两国谈判桌上的唇枪舌剑决出此事。国家意识体之间当然也会谈判,但生日总是例外的。人,特别是像他们这些不老的奇人,需要一个标记来安慰激励自己又活过了一年。

  

  任勇洙推开门,屋内火炉烧得正旺,半人高的西式桌椅上摆放着三人份的刀叉瓷盘和大半杯葡萄酒,正中央的巧克力蛋糕使房内充盈着甜香。这番西式做派让任勇洙很厌恶,摆明了本田菊是要来给他看西洋的优越:“今天只有我一个人,把这份餐具撤走吧。”

  

  “私事场合,请不要把在下看得太可怕,”本田菊跟在任勇洙身后回屋,重新为自己斟酒“过保护兄弟姐妹可不是一件好事。”本田菊的邀请函请的是半岛双子,来的人却只有任勇洙。强行破开一个久居深闺之人的房间,被厌恶在他意料之中。

  

  任勇洙轻笑,毫不客气地拿起餐盘上的甜甜圈就往嘴里送:“这个时候,我想谈判还没有结束。面对本田菊,你这种随时想着要从我们身上切走一块的人,必须得谨慎。作为兄长肯定先面对危险。”

  

  本田菊点燃蛋糕中心的一根蜡烛,准备庆祝第两千四百多个生日:“在下是真诚地想要与你独立对等交往,建立新时代的友谊。”

  

  “哦,原来这就是本田菊交朋友的方式啊,”任勇洙重重叉起一瓣松饼,一边讥诮“你怎么不直接让人把云扬号[i]涂黑呢?这样学美国佬还更彻底。”

  

  “我们来打个赌吧。”本田菊吹灭油灯,整个房间只剩下一点蛋糕上的蜡烛光源,幽幽照着面对而坐的任勇洙和本田菊。“赌两方谈判的结果,赌大清会对此作何反应,赌……到底值不值得王耀看重。你的赌注什么都可以,但在下会拿出身上最珍贵的东西。”

  

  本田菊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把檀木折扇,扇柄透着年久的润泽光亮。洒金的泛黄扇面绘着一轮明月和天宫,边缘却有许多焦痕。任勇洙思量再三,也从腰间解下一枚双鱼玉佩:“看在给你今天贺寿的份上。我要赌,就赌大清国不会坐视不管,大哥一定会送信过来赶你回去。”

  

  “相信很快就能看到我们赌注的结果。”本田菊吹灭蜡烛,不必将愿望宣之于口。但黑暗重新笼罩他时,又觉得哪怕王耀愿意让人来维护任勇洙也好。那便说明王耀仍是过去的那个自称天朝上国,以年长庇护他人的王耀。说到底,这份赌注不是下给任勇洙的,也不是要以小博大借运升天,仅仅是本田菊私心使然。

  

  “有时候,即使不在战场的时候,我也觉得你很可怕”任勇洙正经起来,“完全没有把我上次的话听进去。”不过他相信,即使能听进逆耳的良言,本田菊还是会不顾一切去做自己认定的事情。

  

  三杯下肚,本田菊开始觉得脸颊发热。他举起折扇,向任勇洙娓娓道:“这折扇别有一段故事,才显其珍贵。如不介意,请允许在下略谈一二……”

  

 

  本田菊首先拿起那套军礼服。那是几年前兵制改革时特意命人和陆军部一起做的,整体样式仿照德国军服,而他的袖口特意在金纹上加了朵樱花。近年来忙于事务,只在阅兵时穿过几次,多数时候压在箱底。这次去大清归根到底是为出兵台湾的事情,特命全权大使仔细叮嘱他不能教人看轻失了脸面,穿这套肃然的军装再好不过。

  

  “您比我清楚,大清国于言论上更占优势,过于强硬对我们并无好处,”他似乎听见前任出使大清的使节反对道,“您不考虑一下穿回和服吗?”

  

  以王耀的性格,如果骤然穿上西式军装去见他,保准只会听到满耳的抱怨。半旧的纹付羽织袴,让王耀见了或许能念几分旧情软化态度,好让他开口撤兵。他想象和服的他和王耀坐在一处谈笑,仿佛又回到数百年前,来航的诸国什么也不曾改变。

  

  本田菊刚想把和服收到行李里,又想起他此行并不全是为了台湾一事。不让王耀见到他维新后奋发一新的模样,如何能从天朝上国梦中惊醒沉睡的王耀?

  

  掀开布帘,镜中的本田菊身着剪裁合身的黑色燕尾礼服。硬直的布料让他感觉稍许局促。他摸着脖颈前的丝绸领结,想象自己站在一群同样着西装的外国人当中,再戴上礼帽,拿起手杖,如同一滴墨水融入大海般和谐。借着西装,本田菊和公使谈起话时,终于感觉自己像个“国家”的正经样子,和他们平起平坐了。

  

  从装礼服的藤箱底,本田菊翻出一把折扇。展开檀木扇骨,洒金扇面仍熠熠生辉,还有本田菊当时自满如今入不得眼的设色题字。他匆匆看了一眼,正想丢进要扔掉的杂物中,手却在瞟见扇面题诗时停下。

  

  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

  

  是在什么时候题的诗?本田菊早已忘了。他记得这不是他题的第一把折扇。遥远的从前,本田菊还没有学会减去汉字的笔画,一笔一画认真的临帖。王耀把他放在桌案前,握住他的小手,教他写“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孩童的字潦草不清,每练一张就被扔下吹作岁月尘埃。再后来他自己练习,偶得几个字流畅圆美,就特意制成扇面赏玩。

  

  本田菊的手指滑过略微泛黄的纸面,终于想起上一次拿起这把折扇是在何时。

  

  谁也不知道他如何趟过浩荡的江水,跨越从冰封中苏醒的黑土地。总之,等本田菊再一次来到天下的中心,站在皇城北京外的石拱桥上时,春风已经吹绿永定河边的柳叶,茶馆里谈论的战事也从东北的外寇转向西南的内乱[ii]。偌大的皇城里,没有人会注意本田菊从何处来。

  

  王耀难得空闲,取一方笔墨纸砚对着满园春光随心涂画。狼毫饱蘸朱砂红,正要下笔,本田菊倚在拱门前喊他。重重桃花影中,王耀朝他露出一个晦暗不明的浅笑,问他:“你来这里做什么?”

  

  战事已休,朝廷催促他回国的信件不停飞来,本田菊本该在正月就随大部分人撤退,却又一个人跑到皇城脚下。“在下……在下想来见您一面。”本田菊斟酌良久,才总算想出一个似乎对双方来说都能接受的缘由。

  

  “现在你见到了。”王耀继续仔细勾勒着纸上的桃花。本田菊不敢惊扰他,缓步走到石桌旁在心中细细描摹王耀的面容,心想这个人果然如记忆中一样,数百年过去容颜未改,眼神沉稳清澈如旧。尽管见面稀少,但这个人确确实实在海的对岸,和他一样守护一方土地。他不是一个人承受历史的重量。

  

  本田菊见到日思夜想的人,开口反而犹豫吞吐:“在下,在下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您了。”

  

  “我已经没有多余的东西能教给你,”王耀的手腕没有丝毫动摇,“该学的你都已学遍了。”

  

  难道我们之间只有教师与学生的关系吗?本田菊想质问王耀,但他所有想说的话都梗在喉间,杵在原地手足无措。慌乱中,他摸到腰间佩带的折扇,连忙取出送给王耀:“这是在下之前就想送给您的折扇。”

  

  折扇在王耀手中缓缓展开,眼尖的他一眼便能看出这是数百年前流行的工艺和制法。现在宫中宦士妃嫔们都爱用薄面竹骨的折扇。如此沉甸甸的檀木被他握在手中,正如捧着本田菊那颗炽热沉重的心。透过精细的工笔,王耀仿佛看见漫长的等待中,本田菊对月冥思苦想,艰难下笔的模样。

  

  “我不能收……我不能现在收,”王耀把折扇放回本田菊的手心,“如果你能早来几年,或者晚来,我都会收下。可是现在我不能。”自持年序最长的王耀,在为人为国方面一直固执坚持克己的原则。在战争的阴霾彻底散去之前,他不会把私人感情置于其上。

  

  “您胡说,”本田菊低声抱怨着,“上一个三百年您是这么说的,下一个三百年您依然会说这样的话吧。”

  

  王耀默然。本田菊表面谦和有礼,但总能说出一针见血的话。他长久坚硬的心被刺得动摇些许,温暖的感情从裂缝里汩汩流出:“那么,就当作这把折扇已经送给我了,保管在你那里而已。”王耀下笔轻刮瓷碟,几朵桃花绽开在扇面,原本渺远空灵的月宫随着一枝桃花而增添些许生气。

  

  本田菊珍重地接过那把折扇。现在它从本田菊一厢情愿的作品,变成他和王耀的共同期愿。漫长的生命里,本田菊悉心保存着这把折扇,寄希望着它也能活得和他们一样长久。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一个古老的故事。”听完本田菊讲述的特命全权大使[iii]睁开眼睛,吐出一口烟雾。对于他来说,先于镰仓诞生的折扇,羽柴秀吉死后的诺言,都遥远得像孩童时聆听的传奇。唯一的价值是,他心中尊崇的日本国化身因这个故事而开始不像神社里供奉的石像。

  

  “现在,终于能送到那个人手上了。”又过了三百年,扇面变得轻脆,桃花褪去鲜艳。本田菊拿给大使一观便匆匆收进盒中,生怕风浪颠簸了或是沾染发霉的湿气,损坏这把真挚珍贵的折扇。

  

  明治七年,以公元纪年来说是1874年的八月二十九日,本田菊站在甲板上俯瞰天朗气清下平静的东海海面。还有两天,这艘船就要停泊进天津港。这是本田菊三百年后第一次正式以国家外交名义跟随使节团踏上王耀的土地[iv]。

  

 

  天津港多了许多外国商船往来,就像如今的长崎和下关。古老的王朝与本田菊的回忆相差无几,无论人们换了多少衣服和称呼。西式的建筑面对这庞大而厚重的皇城显得如此突兀。本田菊走进下榻的饭店,想起去年出访时欧洲见到的大理石圆柱和拱顶,心里划过一丝怪异——他和王耀为什么不能在四合院里谈事情呢。

  

  谈判进程缓慢。无所事事的本田菊难以随意走动,只好待在饭店里翻看报纸,等待和王耀的见面。这一天午后,侍应生突然上楼敲门:“有一位中国姑娘找您。”

  

  本田菊打开门,迎面而来就是林晓梅那张勉力维持着盈盈微笑的脸:“好久不见。”她说得咬牙切齿,似乎和本田菊有什么深仇大恨(实际上也算是)。本田菊瞬间有把门直接关上的冲动,但想到把她关在门外只会闹出更大的事情,只得伸出右手摆出一副绅士的模样:“请进。”

  

  林晓梅扮作端庄寡言的汉人姑娘混进来,一进房间立刻恢复了原本无拘无束的本性。她坐在桌前:“我不是来和你叙旧或者吵架的,是先生之前喊我来北京,顺道来见你。”

  

  “您要和在下谈什么呢?”本田菊为她斟了杯红茶,“谈判一事在下和您都无权独自决定。”

  

  林晓梅上下打量着本田菊的西装,说道:“第一个是琉球,第二个不是我就是北边的那两位。本田菊,果然你的野心从来都没有改变。我只是好奇,为什么这次你会跟着使节团过来。”

  

  “您误解了,比起其他外来的西方人,我和您之间的纷争根本算不上什么,”本田菊苦笑着解释,“在下不过想看望如今的王さん。”

  

  “名为探望,实则希望先生和你一样改变吧。当然,他现在颐养天年,不见得能听进去多少,我劝你还是放弃为妙,”林晓梅拨弄着茶水里沉浮的玫瑰花瓣,“还以为你游历回来会想点新鲜东西[v],结果还是绕在先生身边打转。”

  

  本田菊笑了:“我们住得太近,谁也没有办法脱离他的影响。但在下希望他,哪怕只有一点,能学会和西方打交道。毕竟最希望我们之间开战的其实是他们,单是军舰枪炮就能大赚一笔。”

  

  林晓梅嘲道:“每个人都想从小岛赚走些东西。尤其是那些西方人。”

  

  “正因如此我才来找耀さん,比起交给他们权衡,我们自己的事情还是应当自己解决。”

  

  “住的是西洋饭店,坐的是西洋军舰[vi]。这就叫自己解决?”林晓梅指向桌上成套的西式茶具。

  

  “那要看耀さん的意思,”王耀作为他们之间的大家长,仍然掌握着破解局面的主动权,“如果实在到了紧要关头,在下会出面保护你们。”

  

  “……我是不会跟你走的,最好也不要开战,”林晓梅皱眉起身,她已经大概摸清本田菊的态度和做法,不愿再多谈“可不要说我没有提醒你说服先生的难度。看在先生的面上,我不对你出手。”

  

  见林晓梅要走,本田菊轻松些许,不自觉便说:“在下提醒您,论起先生,他教在下的时候可称职多了。”

  

  林晓梅恨恨回瞪本田菊一眼:“哼,别以为穿个西装就真当自己成了大国,嫌你的军队病得不够就继续说。”激怒林晓梅显然不是明智之举,本田菊迅速闭嘴,上前为她打开离去的门。

  

  本田菊坐回桌前,发现林晓梅不知何时留下了一样东西:一小截甘蔗[vii]。这是她和琉球无声的抗议。

  

  从玻璃窗望去,楼外金光灿烂的银杏映照蔚蓝的秋日晴空,再远处便是街市以及王耀所在的紫禁城。他打开木盒,那把折扇就躺在柔软的丝绸里。摩挲着扇柄,他第一次考虑起是否有随身带着礼物以备送出的必要。三百年又三百年,天下总归变了。现在流行的是西洋羽毛扇,纸折扇也到了见弃的时候。

  

 

  从九月到十月,谈判一直僵持无果。见不到人也没有导游陪同,本田菊只能在附近的巷弄胡同散步。有一夜,大概是两方终于肯稍稍松口让步,本田菊获邀和其他出使人员一起到私人府邸听戏吃饭。一阵推杯换盏后,本田菊学着嗑起瓜子儿,坐看戏台上摆弄丝弦。一个作道士打扮的手持拂尘登台开唱:世态纷纭,半生尘里朱颜老——

  

  “小菊,”从本田菊身后传来的熟悉声音,“我们到隔壁院子里说话吧。”

  

  借着几分后院池水倒映的清辉,依稀能辨出王耀和本田菊的模样。墨色的西装融进黑夜,官服补子上的银线泛出一丝光辉。世态纷纭,几十代更迭兴衰他们都不会老去。但王耀确实较本田菊印象中更为消瘦。本田菊摸到腰间,才想起那把折扇终归是放在饭店里没有带来。

  

  “近日西北和西南事烦,又得分心照顾小皇帝,”王耀解释道,“我实在抽不出空来见见你。”是这样吗?本田菊疑心是受谈判所限才无法见面,又不愿直接指责王耀这方总理衙门拖延时间,委婉道:“现在事情进展顺利,您可以安心。”

  

  院子里远远能模糊听见唱戏的热闹声。幽暗爽朗的秋夜,最适合斟一壶酒对月赏月。王耀尝了一口浓香的时令菊花酒:“我听人说,你之前去了一趟欧洲和美国?”

  

  本田菊先去了美国,大河流淌在广袤的平原上。年轻的阿尔弗雷德在纯白的宫殿里热情带他参观。再然后和柯克兰坐在高大的钟塔上品茶,俯瞰车水马龙的伦敦桥。波诺弗瓦华美的建筑令人称奇。他在贝什米特那里学到了最多的东西,还和新诞生的路德维希先生招呼。可惜国内事务繁忙他先行回国,并没有到俄罗斯参观。

  

  王耀眯眼笑笑:“能环游世界可真好。不过,不仅是为了学习而去吧?”

  

  “王さん的消息可真灵通,”本田菊垂头叹气,“没有,什么都没有。说是契约精神在上,条约不能随便更改。”

  

  “对于他们来说,我们只是做买卖的对象而已,”饮尽杯中酒被王耀饮尽,“小菊觉得他们是怎样的国家?”

  

  “……非常美丽而独特,和我们全然不同的国家,”本田菊迟疑片刻,决心效法古代谏臣说一些逆耳忠言的话,“柯克兰先生对我说,不仅仅是开国,必须要彻底改变。否则,世界会抛弃我们。”无数的轮船和工厂轰鸣震撼了本田菊。浓烟遮蔽的天空下,亚瑟柯克兰原本的用词更为直接。他说:不革命就会死去。

  

  王耀挑眉:“这么说,小菊已经下定决心要向他们学习了?”

  

  “嗯。”本田菊点头。不管是幕府还是太政官[viii],向外国学习的潮流已经无法阻挡。

  

  “这个王朝正在慢慢腐朽。我的身体逐渐虚弱,已经无法感知到边境和某些地方的具体情况了”和本田菊相似的黑眼睛里闪烁着灼灼光芒,“当然,距离高楼倒塌还有很久。中堂大人是一个负责任的修补匠,和三百年前的首辅大人何其相似。灾难来临之前鸟兽虫鱼们总是最先发现的,可是我还没有想好……”

  

  喃喃自语的王耀露出一个惨淡的苦笑:“天下已经不再在我掌握之中了,我需要重新适应它思考道路。你能明白吗?小菊。”本田菊却什么都听不见,月光下难得一见的脆弱王耀飘渺如海市蜃楼,让他愣怔在原地。

  

  “为什么?”本田菊终于从那动摇心神的美丽中回过神来,“您不是没有经历过争斗的时代,只是这次的对象是来自西方的国家。”

  

  “小菊,”王耀忽然发问,“枪炮和刀剑有和不同?”

  

  “刀剑只能杀一人,枪炮则能灭一国,”本田菊思考半晌答道。

  

  “枪炮和刀剑都只是工具。即使是那些看起来无害的金钱和商品,我们之间签订的条文一样也是工具,”王耀自斟自饮道,“当年‘见龙在田,天下文明’的辉煌异象,仍然残存在我模糊的儿时记忆里。如果四千年过去,争斗仅仅是从杀死一些人变成了杀死许多人,那我又能从西方人里学到什么呢?”

  

  “王さん?”本田菊的汉学素养并不足以让他理解王耀的深意,他只是觉得王耀在抗拒改变,“您会死去的,会被虎视眈眈的西方人吞噬。您只有成为他们的一员,才能获得平起平坐的地位。”他实在无法想象失去王耀的世界。

  

  “平起平坐?这是你第一次和我说起这个词,真希望你永远是我的弟弟啊……看来游历西方确实让你改变了不少。也许总有一天,不对,你已经成长到那一天了,”王耀为本田菊斟尽最后一杯酒,“晓梅我会好好教育的。你如今正缺钱,这五十万两就不用还了。”[ix]

  

  转身之前,王耀朝本田菊轻轻微笑:“再见了。希望下次能和你好好喝上一杯。”

  

  “王さん……”本田菊还未从刚才的话回神,王耀便如同今夜的清风般无声吹过消逝。折子戏唱完,结局已定,戏台下的观众四散而尽。幽寂的庭院里唯余一缕桂香缭绕浮动。

  

 

  不革命就会死。站在伊丽莎白钟塔前,亚瑟柯克兰如此对本田菊庄严宣告。遥远的异国人啊,是要选择被分食殆尽,还是加入这场世界赌局的追逐?

  

  你也可以像本大爷一样站起来。走过勃兰登堡门,马车旁边基尔伯特笑得肆意张狂。即使是像德意志这样曾经四分五裂,众敌环伺的国家也可以称霸欧洲。

  

    我不会跟你走,也绝不会开战。穿个西装就成了大国吗?

 

      王耀看向远方的某一处,眼神茫然。再见了,本田菊。  

 

  “阁下,本田阁下、日本大人!”

  

  大使低沉的声音将本田菊从混沌的记忆遥想中唤回。一夜北风疾吹,饭店开始点燃房间的壁炉取暖。篝火倒成了大使销毁情报的好地方。他正清点着从台湾和东京来的绝密书信,准备在离开之前将它们付之一炬。

  

  “您要把这把折扇烧掉吗?”

  

  本田菊惊醒,意识到折扇已经被自己送到壁炉旁,连忙缩回手大口吹气。然而那把精心保存的折扇边缘处已有略微烧焦的痕迹。再珍贵的材料也经不起火水和岁月的摧残。本田菊呆呆地望着扇面上的桃花,如血般惊心触目。是他变了,还是王耀变了,或是他从来没有真正理解过王耀?

  

  最后一封信被火舌吞没,大使少见地多话起来:“珍贵的礼物请您好好保存。您还活着,总有送出它的一天。”

  

  本田菊看向大使,他背后还有千万大和男儿,正期盼他继续维新。即使看遍了国家兴亡,听惯了遗民悲歌,也绝不能就此停步……这就是本田菊终此一生唯一的使命。

  

  END

  



后记: 

本篇主要观点和江华岛、牡丹社事件主要改编自百科以及司马辽太郎的作品(草)如果有出错非常抱歉。

其实后面俩是失恋阵线联盟(被打)

 

注释:

[i] 云扬号:即江华岛事件。1875年日本三艘军舰入侵发生冲突,后签订《江华条约》迫使朝鲜开国。此处背景即为《江华条约》谈判的过程。

[ii] 万历三大征的最后一场战事。万历朝鲜战争结束之后紧接当年就是播州之役。

[iii] 此处的特命大使即为大久保利通,维新三杰之一,可以说是当时的日本政府最有实权的人。

[iv] 1871年,琉球的一艘进贡船漂流到台湾,大部分人被台湾原住民杀害。日本借此事出兵台湾,称“征台之役”。但征台军队因水土不服感染疟疾陷入困境。因此决定改为和清政府谈判解决。私设本田菊跟随参与了此次对华谈判。

[v] 晓梅语指岩仓使节团。1871年至1873年日本向欧美各国派出使节团学习顺便改正不平等条约(失败了)私设本田菊也跟着去了。

[vi] 出兵台湾的军舰是由英国借出的。因为清朝还没有建立符合西方外交标准的领事馆,日方只能住在饭店里。

[vii] 甘蔗是琉球的一大特产。当时日本已具有琉球部分地区的实际控制权,压榨当地百姓甘蔗制作黑糖以谋利。

[viii] 明治前期,日本政府进行复古改制,官制基本沿用旧称。

[ix] 最后清朝以赔偿日本五十万两出兵费结束此事。因为谈判中对台湾原住民居住地区的争议,此事后清朝也加强了对台湾的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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